厉以宁：我们在扶贫调研中发现，农民最大的负担是“份子钱”

主讲人：厉以宁（经济学家）

主题：大梅沙中国创新论坛

时间：2015年11月13日

主办：深圳创新发展研究院

【编者按】

“结构不调整，GDP上去也是短时的，最后造成的是生态破坏、资源枯竭，并且技术落后了、效率低、产能过剩，还耽误了结构调整和继续创新的机会,所以这个工作不能停”。11月13日，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在第二届大梅沙中国创新论坛上表示，中国已经进入到工业化向后工业化时代的过渡期，但中国的工业化并没有完成，要继续实行工业化，尤其是制造业。同时，第三产业还要继续发展，农业还大有前途。

以下是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厉以宁发言内容的摘录：

中国的农业还大有前途

今年统计局第三季度公布的数字很值得大家关注,第三产业的产值在中国的GDP中已经占到了51%，这是一个标志。

因为在人类的发展中，大体经过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农业社会的阶段，这时第一产业在GDP占主要位置；第二个阶段，工业化阶段，这时第二产业的比重逐渐上升，然后工业产值在GDP占主要比重；第三个阶段，后工业化阶段，这时第三产业的产值逐渐占到了GDP的一半以上。在西方发达国家，大概第三产业占GDP比重在60%—70%。

第三个阶段对于西方国家来说，经济增长率肯定是下来的，因为第二阶段是工业化时期，所以第三产业占GDP比重在60%—70%的时候，能够保持3%左右的增长率，他们认为已经是不错了，很少有机会能达到4%。

中国第三产业的比重已经占到了51%，这表明我们进入到工业化向后工业化时代的过渡期，也就是进入到后工业时代的初期。但中国有一个情况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中国的工业化并没有完成，工业化完成的标志一般都是在高端的成套设备的制造业要占主要地位，在世界上居于领先地位，我们离这个标志还有距离。

所以我们尽管第三产业占了51%，以后还会陆续增加，但是不要忘记我们的工业化阶段并没有完成，要继续实行工业化，尤其是制造业。有三个观点是很重要的：

第一，一定要加快结构调整，结构调整是能够实现工业化的战略。如果不是结构的调整，那我们距离世界制造业中心的位置会越来越远，而不是靠近。

第二，第三产业还要继续发展，因为第三产业如果不发展，我们将来在后工业化时代不可能有较大的进展。这里需要注意，要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因为缩小城乡收入差距才能把消费当成一个主要的增加GDP的方式。

第三，我们一定要看到中国的农业还大有前途，我们不认为中国的农业跟发达国家一样已经走到差不多的顶点了。中国的农业很多地方扶贫开发，就是加快缩小城乡差距，并且能够使农业真正走向农业产业化的道路。

我的扶贫见闻

今年4月，我带了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调研组，在陕西汉中进行调研，汉江这条大河贯穿汉中市，还有下面的安康市，这个水是要灌进丹江口水库的，丹江口水库要向北京、天津输送的。这种情况下，上面来了死命令，汉中地区原有的工厂拆迁，现有的工厂严格审批不能造成污染。对农业也有规定，汉中地区的农田不准施化肥、不准打农药，这样一来地方政府就紧张了，既要我们扶贫开发又要我们增加产值，我们该怎么办呢？所以他们从去年就开始在做。

我们这次考察就得出一个结论，扶贫开发在中国的叫法是“因地制宜”，汉中有一个县是西乡县，西乡县有大片的农田，现在是种茶叶树，因为当地的富硒茶非常有名，没有想到一种茶以后情况改变了，这个茶林不需要打农药，它也不需要施化肥，用的是农家肥。这样一来，以后种田不需要多少劳动力，但是种茶、销售茶，光是茶叶工人就需要很多，待遇还高，在外面打工的农民纷纷回来了，回来做茶叶工人了，情况就变了。

我们到的另一个县叫洋县，洋县是一个农业大县，也不让使用化肥和农药。而且当地不让打农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是朱鹮保护区，朱鹮是一种快绝种的鸟类，现在去的时候已经繁殖到2000多只了，这个地方朱鹮就防御起来了。朱鹮有一个特点，它一辈子就一个伴侣，如果中途公的或者是母的死了一个，另一个终生不再找伴侣。外地来的新婚夫妇或者金婚、银婚的夫妻在那里照相，因为那里有朱鹮，是一个很好的寓意，他们要学朱鹮的品格。我们发现，那里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有各种玩具、旅店、农家乐。

有一个留坝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典故就出自那里，在那里栈道做成模型来销售，那里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然后水库养鱼，有一道很有名的菜是水库鱼。

还有一个是汉中的勉县，勉县有一个古文化战场定军山，黄忠刀劈夏侯渊的地方，所以诸葛亮的墓在那里。勉县打诸葛亮和三国的牌，下一步脱贫致富、因地制宜，各地要大兴文化旅游产业，这样农民就可以脱贫了。

我们在那里考察遇到两个扶贫的问题，一个是农民出去打工，好几千万人是夫妇两地分居的，在农村发现的命案都是跟这个有关，有的家庭破裂，有的把丈母娘一家人都杀了，这个情况是需要下一步要解决的。如果在城里打工的人可以租到或者买到廉价的房子，就不用两地分居了。两地分居会导致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农民认为负担最大的是份子钱，就是说家里人有婚丧嫁娶、小孩满月、小孩100天等等，都要送红包。原来红包改革开放之前是3块、5块，改革开放以后不仅仅是100块了，你送了这个开头以后一直要送，负担太大了。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外出打工的小伙子不敢回家过春节，他觉得送份子钱太多，他没那么多钱送。

转变发展方式

在新常态之下我们要大力发展第三产业，要继续实行工业化，让高端的制造业发展起来，要扶贫开发。

这里关键还是要转变发展方式，转变发展方式是我们一直没有走好的一条路，2008年发生国际金融危机的时候，当全世界的发达国家都在致力于结构调整和基础创新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追，GDP要追上去。大量的投资果然也上去了，但是后来不也就下来了吗？所以说结构不调整，GDP上去也是短时的，最后造成的是生态破坏、资源枯竭，并且技术落后了、效率低、产能过剩，还耽误了结构调整和继续创新的机会，所以这个工作不能停。

第三产业成为主要的GDP的贡献值，我们怎么样让第三产业进一步发展？今年春天去河北调查的时候，那些企业家围着我，让我讲几句话勉励他们。

第一句话：让产品更个性化。你现在生产产品一定要个性化，不然你到市场看，大商场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为什么买的人少呢？因为自己回家看看，家里的柜子箱子打开都是旧衣服，而且是很新的旧衣服，旧的有点不合时宜了，料子不够时髦了，样子也落后了。所以个性化一定要做到这样一步，能够打开消费市场。

第二句话：让服务业更人性化。服务业都跟过去一样的，板着面孔坐在那里，你要请他服务等于是求他。服务要关怀人、关心人，服务业要更人性化。

第三句话：把品牌打到国外。中国为什么在国外没办法发展，他没有品牌，因为要借人家的品牌。

第四句话：把消费者或者把顾客留在国内。顾客为什么要到国外去呢？1万亿人民币，这么大量的消费额都在国外，为什么呢？国外卖得比国内便宜，国外没有假货这里还有假货。这是可以改的，我们一定要意识到品牌问题，把顾客留在国内。什么叫做新产品，包括新的产品，也包括旧的产品有了新功能，这方面我们应该鼓励大家来做，归根到底还是要创新。

创新的政策要改，不要等到创新成功了，能在市场上销售了才开始减税，最困难的时候是在实验过程中。

简政放权的重要性

我们在第三产业大力发展，工业化继续推进，为取得制造业世界领先地位努力，大力发展农业，提高农民的收入水平，缩小城乡的差距。这样我们经济在结构调整和自主创新、技术创新的方面，能够保持6%—7%的增长率，实际我们整个经济已经开始向后工业化在转变了。

这个过程中还要注意一个问题，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比如2020年以后我们是多少？即使降下来，我们基础的更扎实了，降到5%又有什么关系？在全世界来讲我们不要盲目地追求收入，否则只会重蹈覆辙。过去的高增长能维持吗？它不符合经济规律。

这个过程当中简政放权很重要，有三个清单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

第一，负面清单，我们在建设企业的过程中，不要去碰底线，有法律的禁止的底线不要碰它，法律限制的也要经过一个审批的手续。凡是没有进负面清单的都可以做，对中国民营企业的发展是大有好处的。因为中国民营企业的发展过程当中，经常有一句话叫“民营企业要合法经营”，这句话也不错，但不好操作。民营企业应该是“不违法经营”，说民营企业合法经营，谁举证啊？企业自己来举证，我合这个法第几条，举不胜举。说民营企业不违法经营，对方举证。比如说你违法了，违反了第几条，我可以答辩。所以这样的话对于民营企业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第二，权力清单，法律没有授权的，政府也不能做，一定要法律授权，这是权力清单。这样那些投资者，民营企业家心里就定了。

第三，责任清单，这是政府和它下属部门要做的，这个时候一定要清清楚楚地规定，程序怎么样，究竟几天之内完成。责任清单既包括了对政府权力的限制，也包括对政府及其部门责任的限制，乱作为不行，不作为也不行，几天之后文件批完，不能拖沓，这样大家积极性就起来了。

（本文根据主办方提供的速记整理，未经主讲人审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