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加宁：金融开放与金融改革
2018 年 11 月 25 日，由深圳创新发展研究院联合联办财经研究院、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主办的“中国改革论坛•新形势下中国金融发展策略”主题论坛在北京举行，政企学界多位专家共议改革，反响热烈。本文根据嘉宾演讲内容整理，经本人审核勘定后首发。
文 | 魏加宁
深圳创新发展研究院资深研究员
国务院参事室金融研究中心研究员
今天，我主要谈一下金融改革和金融开放的问题。
在演讲之前，我还是要做三点声明：一是，今天我讲的内容都是我个人的观点，与任何单位无关；二是，我只是一个学者，而且不在股市上，所以讲宏观经济与股市无关，讲体制改革与政治无关；三是，如果媒体要报道，须经本人审阅，否则本人概不负责。
一、中国金融市场为什么要开放？
从中美贸易战讲起，我们可以把如何应对中美贸易战用两个维度、区分出四种主张：第一个维度是对美国发动的贸易战要不要反击？第二个维度是中国的金融市场要不要开放？我不展开讲了，只是想从这里引申出一个话题，就是我们的金融市场开放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我们自己？
01
理论分析
从理论上来说有这么几个问题：一个问题是，究竟是封闭式的自我循环更安全呢？还是开放式的大循环更安全？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个演讲，好像是一位土耳其女士讲她小的时候长了疖子，由于家里没有药，她奶奶就扯下一根头发丝把这个疖子系住，由于内外血液不循环了，疖子很快就死掉了。
再有，改革开放以前，我们号称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结果改革开放以后，一些产业一些企业都相继垮掉了，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们的产业和企业缺乏国际竞争力嘛！
再有一个问题是，金融改革与金融开放的顺序。比如说，日本当年也有人主张先进行国内的金融改革，等自己的竞争力提高以后再进行开放，但实践中却发现，如果金融业不开放，金融改革就永远推不动。
02
历史经验
从实践上的角度来讲，一些历史经验值得反思。一个例子就是清朝的教训。清朝最大的教训就是先是搞闭关锁国，搞了闭关锁国就会落后而不自觉，结果「落后就要挨打」。
还一个例子，改革开放的鲜活经验。在改革开放以前，我们受到的教育都是「全世界还有 2/3 的劳苦大众等着我们去解放」，「资本主义已经腐朽和没落了」，等等。
结果，等到国门一打开，我们的政府官员和专家学者出去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谷牧副总理率代表团访问欧洲回来一汇报，在国内引起了巨大震动！
此外，如果没有金融业的对外开放，中国的金融业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辉煌。那些似是而非的「金融开放卖国论」、「银行资产贱卖论」等，都经不起认真的分析。
03
大势所趋
我们现在都在讲「新时代」。那么，「新时代」最基本的特征是什么？——就是网络化、数字化、智能化、全球化。
就网络化而言，上届政府曾经大力发展金融的基层分支机构，没有想到支付宝等网络支付手段出来了。
记得 1999 年时我国曾做过一个「 72 小时网络生存试验」，看在只有互联网的情况下人们能不能生存 72 小时。经过 20 年的发展，到了今天，如果我们反过来设想一下，如果断网 72 小时，我们如何生存？！
前不久，日本北海道地震，就遇到了许多人手里有钱却支付不了，买不了东西的局面。
就智能化而言，习近平总书记说我们要当领头雁，但是如果国门不打开，互联网是封闭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国外在研究什么，那么怎么去创新，如何当领头雁呢？
就全球化而言，我相信逆全球化只是一种暂时的现象。随着交通技术的进步、通信技术的进步、智能翻译技术的进步，人们之间的空间距离在缩短、时间距离在缩短、文化距离也在缩短。所以，世界经济迟早还是要回到全球化的轨道上来。
总之，我们千万不能在网络化、数字化、智能化、全球化的「新时代」，再搞新的闭关锁国，千万不能重蹈清朝的覆辙！
04
现实教训
从现实的教训来讲，这次中美贸易战为何双方都出现了明显的战略误判？
首先，中方为什么会出现误判？其中一个原因网上已经有人指出，正是因为我们的互联网是封闭的，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外界对中国的看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其次，美方为什么会发生战略误判？为什么会过高地估计了中国的经济实力？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现在存在着六大结构性矛盾：
一 / 私人产品供给过剩，公共产品供给不足。
二 / 末端技术强，前端技术弱。
三 / 我们目前是半发达国家，半发展中国家。虽然经济总量已经是第二大经济体了，已经超过很多发达国家了，但是人均 GDP 还不到世界的平均水平。
四 / 半计划经济与半市场经济。
五 / 半现代化，半前现代化。虽说我们的「硬件」——高楼大厦、高速公路、高速铁路都已经相当现代化了；可是在「软件」方面，特别是在国家治理、社会治理、企业治理方面我们在很多方面还处于前现代的水平。
六 / 我们现在是少数富人和多数穷人的结构。
在这六大结构性矛盾的背景下，我们的官方媒体只报喜不报忧，或者说是只允许报喜不允许报忧，必然导致外界对我们的误判，过高地估计了我们的实力。
二、金融改革开放应重点解决哪些问题？
01
货币政策决策机制的规范化、透明化
对中国而言，今天最大的金融系统性风险是什么？我认为就是货币政策可能的失误所带来的风险。
但如果出现货币政策失误，到底应当由谁来负责？是人民银行行长负责，还是人民银行的书记负责？这是一个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实际上我们也知道，既不是行长在决策，也不是书记在决策。那么，究竟是总理在做决策，还是总书记在做决策？
过去我一直强调中央银行的独立性，现在我们即使不讲中央银行的独立性，那么至少也要做到：谁决策，谁负责。而且要让市场知道谁在做决策。
因为我们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人民币已经加入 SDR （Special Drawing Right，特别提款权）了，即使国内不问责的话，将来全世界的投资者也会来问责的。所以一定要增强货币政策决策机制的透明度和规范化。
02
要处理好对外开放与对内开放的关系
在金融对外开放的同时，要加快金融的对内开放，要允许更多的民间资本进来办民营银行，把民间资本从体系外纳入到体系内来，以便更好地进行监管。
同时，商业银行必须加快去国有化的步伐，一定要切断政府内部的关联交易。过去有关部门不让民间资本进来办民营银行，理由无非是怕民营企业办民营银行以后贷款给自己的项目，形成关联交易。
可事实上，最大的关联交易是谁呢？——是各级政府自己控制着各级商业银行，控制着银行的高管，并指令把贷款贷给政府自己的项目。这个「关联交易」不切断，银行的不良资产就会不断地上升。
03
要处理好金融开放与存款保险的关系
2015 年国家建立了存款保险制度，但现在依然只是以基金的形式放在人民银行下面。我认为，应当尽快将其独立出来作为一个独立机构，并注入资本金。
日本当年建存款保险机构时是由财政、央行和银行业协会三家各出三分之一的资本金。
我们中国的银行业协会没有钱，但是汇金公司有钱，所以应当让汇金公司逐步放出一部分国有股，把回收的钱注入到存款保险机构作为资本金。以便我们的存款保险制度能够尽快做好人、财、物以及技术方面的准备。
04
要处理好对外开放与加强监管的关系
一方面，要加强金融行业监管，确立监管中立原则——
无论是「亲儿子」、「干儿子」还是「别人的儿子」，监管部门都应该一视同仁。
另一方面，要推进竞争政策，打破歧视性的金融政策——
现在有七个因素妨碍着公平竞争，其中一个就是歧视性的金融政策。现在民营企业的贡献已经是「56789」了，可是民营企业得到的金融资源却不到「2」（20%）。所以我们要打破歧视性的金融政策。
改革开放 40 年来，中国经济经历了三个大的周期，三个大的周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
每当我们遇到经济危机和经济困难的时候，都是先有一个思想解放，通过思想解放带动改革开放，通过改革开放带动经济增长。
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习近平总书记在 2018 年 1 月 23 日一次会议上讲：要「思想再解放，改革再深入，工作再抓实」。10 月份习总书记在广东考察时再次强调：要「思想再解放、改革再深入、工作再抓实」。
我想，如果我们能够借着今年纪念改革开放 40 周年之际实现新的思想解放，我们就能够推动新的改革开放；如果我们能够推动新的改革开放，就能够带来新的经济增长，中国经济就一定能够实现中高速、迈向中高端，早日实现现代化。
我就讲到这里，有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谢谢大家！
